老蔡是我的伯樂。要不是他的賞識,我也許不會闖進現代詩的窄門。
六十年代的《中國學生周報》是我等中學生爭相投稿的重要園地,尤其每月一期的《詩之頁》。當然,投稿者眾,投籃亦相對較多,據說,當時編輯若不採用某些稿子,便會投進字紙簍,故曰:投籃。猶記1965年8月初,草成逾八十行的組詩《藍色獸》後,便冒昧投往周報詩頁。
想不到月底即收到字體勁秀的「編者」來信,表示「相當歡喜」,但礙於篇幅要「分期刊登」。這位編者,就是蔡炎培先生。多年後,我們成為朋友,我稱他「老蔡」。
雖然《藍色獸》被「分拆炒賣」地連刊了三期,始終未窺全貌。我至今記憶猶新的是老蔡喜愛「手多多」的「改詩」,還笑說是「經過殯儀館的化妝」,令我啼笑皆非。不過,嗣後我再投一些較短的詩給他,都蒙刊用。我們就是這樣子藉著書信,神交了一段時期呢!
1970年中,我籌劃出版第一本詩集《藍色獸》,更親往北角他當時工作的明報拜訪他向他賜教呢!
一晃原來已是半世紀前的事。
這五十多年來,我對這位亦師亦友的前輩,一直抱持敬重之心。無論朗誦會、座談會、講座,甚至詩獎評審會,遇到他,我總畢恭畢敬地稱他「老蔡」,甚至我會寫一些詩,當中提及他時,也以此稱呼他,以示既尊重又親切之意。
2014年初,詩友路雅籌劃與我們一起出版《十人詩選》,安排了「打邊爐」聚會,我更有幸與老蔡相逢,言歡甚笑。只是,詩選出版一再耽延。2019年的「發佈會」,老蔡因體弱未能參與,改由我代誦他的詩作。之後,斷續傳來他抱病的消息,直至今晨更驚聆噩耗。
雖說早有一定心理準備,仍不免悲慟。在此,謹以一首七律,敬悼這位「重情盡性」的前輩。
《敬悼老蔡》
雅歌俗韻譜離鳩
青簡玄衣碧璽愁
醒醉猶纏初結髮
傲狂莫笑亞當頭
重門輕掩沉鐘夜
壯志深埋掛劍樓
此際藍田仍日暖
還看雲海道清秋
羈魂
香港資深新詩作者,先後創辦《詩風》、《詩雙月刊》及《詩網絡》等詩刊。歷任中文文學雙年獎、中文文學創作獎新詩組評判。近年較多從事舊詩及粵劇粵曲創作。
蔡炎培先生的生平
人稱「蔡詩人」、「蔡爺」的蔡炎培先生於1935年生於廣州,父親一早離世,戰前母親帶着他移居香港,入讀培正中學,其後畢業於台灣中興大學農學院。畢業回港後,媽媽患病,身無分文的他在好友蔡浩泉(亦舒前夫)任主編的「星期小說文庫」寫每週小說維生,筆名「杜紅」。其後《明報》請人,當時是1966,一做就是近30載,期間擔任《明報》副刊編輯直至1994年退休。從五六十年代寫作至今,蔡炎培著有詩集《小詩三卷》、《變種的紅豆》、《藍田日暖》、《中國時間》、《真假詩鈔》、《水調歌頭》、《代寫情書》和《離鳩譜》,還有小說文集《上下卷》(與朱珺合著)和《日落的玫瑰》等,並於不同文學雜誌發表文學作品。
他的詩有著濃厚的個人和香港特色,包括常常揉合廣東話和書面語於作品中,令意境生動有趣,筆觸充滿著創意和幻想力。在他的一生中,蔡炎培不但熱愛寫作,還積極提攜年青人,鼓勵他們寫作。他也對推動本地文學作出努力,歷任多屆青年文學獎、香港中文文學雙年獎、《詩網絡》詩作獎全國公開組等詩組評審。一直以來,他的作品得到了廣泛讀者和學術界的欣賞,作品《十項全能》獲第八屆香港中文文學雙年獎新詩組推薦獎。他是2003年諾貝爾文學獎候選人,在2005年獲得北京民協授予中華優秀文藝家紅木獎,於2007年再獲北京教協頒授「人民作家」金質獎章。次年,北京文學評審中心授予蔡炎培終身成就獎。
以下是他人生的第一首詩,於1954寫給臨別的暗戀筆友Helen的。
《彌撒》
還下着離離的細雨
又是聖嘉勒近夜的晚鐘
為誰燃點了一根銀燭?
你輕輕地掩門,走了
2015年9月, 蔡炎培當時80歲,已退休21年。手攜書刊頭戴草帽的他回到明報接受專訪,植字房裏一片喧嘩 「詩人回來了!」。在訪問中,蔡炎培說自己對詩的熱忱從未減退:「現在仍寫。」多年來,大家對他的稱呼都是「詩人」,這兩個字雖然簡單,但恰當地概括了他一生對香港文學作出的努力 。今天這位傑出的華人作家去世了,雖然傷感,但蔡炎培先生的精神會通過其作品繼續活着,為本地文壇作出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