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前透視報呼籲讀者看文章,提及將會鼓勵讀者看書,言出必行,首次鼓勵讀者看的書是魯迅的《吶喊》。
魯迅最近出現在香港的新聞報道中,指有教育局人員巡視學校圖書館的時候,指魯迅作品「鼓勵學生上街」,不應在學校的圖書館內,引起市民嘩然。我們介紹魯迅的書不是因為他出現在新聞中、有新聞性,而是有時代需要,讓讀者學習他對改革社會鍥而不捨的奉獻精神,這正是香港所需要的。
魯迅是中國現代文學的始祖,在新文學運動(又稱白話文運動,始於1917年至1919年五四運動爆發後的一段時期在中國發生的,反對舊文學,提倡新文學的文學改革運動)之初,發表短篇小說集《吶喊》,收錄了自己在1918年—1922年間所寫的14篇小說,包括《狂人日記》、《孔乙己》、《阿Q正傳》等白話文代表作,成為中國現代文學的開篇。要讀懂《吶喊》的作品,讀者需要明白寫作的時代背景,是發生在五四運動前後的清末民初國難時期,甲午戰敗、八國聯軍入侵、日本拒絕交回山東等國恥,激發大批的知識分子要求中國維新改革,很多青年出國到西方國家尋求救國的道路及思想,魯迅是其中之一。
在《吶喊》的自序中,魯迅回憶投入文藝創作的起源,講述少年時,由於中國醫療技術落後,於是到日本學醫。當時是日俄戰爭(日本和俄國為爭奪在大韓帝國和中國滿洲地區的戰爭),有天老師放映戰爭的畫片給學生看,魯迅看到一個中國人被綁起,這個人有強健的體格,而面部神情麻木,他因為替俄國做軍事上的偵探,被日軍斬頭示眾,許多中國人站在左右拍掌。這次經歷後,魯迅覺得醫學並非一件緊要事,反而「愚弱的國民」才是問題所在。於是他決定改變國民的精神,做法是推動文藝。
可是他和幾個同志策劃的第一本雜誌《新生》因缺人缺錢,最後胎死腹中。對於他的主張,社會沒有反應,既非贊同,也無反對,最令魯迅感到無比的悲哀和寂寞。「凡有一人的主張,得了贊和,是促其前進的,得了反對,是促其奮鬥的,獨有叫喊於生人中,而生人並無反應,既非贊同,也無反對,如置身毫無邊際的荒原,無可措手的了,這是怎樣的悲哀呵,我於是以我所感到者為寂寞。這寂寞又一天一天的長大起來,如大毒蛇,纏住了我的靈魂了。」他在自序中回憶道。
魯迅開始麻醉自己,把自己關在一個沒人來的屋子裏。
有一天《新青年》月刊編輯錢玄同到訪,邀請他在雜誌寫文章,當時這個雜誌與魯迅的遭遇相似,沒有人贊同也沒有人反對。本失去希望的魯迅,因著錢玄同的邀請,內心燃起鬥志,想到幾個人加起來或許可以打破困局,於是他答應了寫文章,而第一篇在1918年發表在《新青年》的文章就是《狂人日記》,作品諷刺中國傳統禮教和國民的陋俗,成為中國第一篇現代白話文小說,正式為現代文學揭開序幕。
從此以後,他的寫作便一發不可收。之後魯迅連續發表十多篇短篇小說,並把一些作品結集出版,取名《吶喊》,就這樣,魯迅開始了他的文學生涯。在《吶喊》的作品中,魯迅以筆為武器,對舊禮教作出批判,對政治黑暗作出譏諷,用詞辛辣,且不留情面。《吶喊》一誕生,不但風靡了當時萬千文學青年,還開創了新文學之風。之後魯迅不斷寫作,總共寫作了1000多篇的文章,不期然地成為了五四運動與新文學運動的先行者。
在天地圖書最新出版的《吶喊》一書中,香港作家、天地圖書副總編輯孫立川寫了一篇導讀,形容《吶喊》的語言風格明快犀利,令人耳目一新。他寫道:「《吶喊》中的語言不僅富有個性,讀來琅琅順口,而且文字洗練、精當,與他的散文風格相呼應,往往在貌似平淡之處,卻隱有犀利的機鋒,而文中時時借用的典故,以諷喻筆法恰到好處地予以運用,或信手拈來,或點到為止。這也是《吶喊》之所以能成為中國新文學經典作品的要因所在。」
孫立川特別提醒讀者在閱讀魯迅的作品時留心:「魯迅經常用反語與諷刺的寫法。這也就是後人所稱作的『魯迅風』的語言風格。」他指出,魯迅筆下的都是一些處於社會底層的小人物,「他對這些歷來為社會上層所鄙視的人物寄以深深的同情,同時又尖銳地指出他們身上所殘留的『國民精神劣根性』。」魯迅也對權貴作出諷刺,令他們醜態百出,無所遁形。「這又表現出魯迅的憎愛分明立場及其思想批判的鋒芒。」他指出魯迅的小說不僅具有文學性,更具有深刻的思想性和人生哲理。
魯迅的勇氣不單止在於批判社會,還在於剖白自己,承認自己的軟弱和愚昧。導讀裡也引述巴金先生於1981年在一篇懷念魯迅的文章中,寫道「他一生探索真理,追求進步。他勇於解剖社會,更勇於解剖自己,他不怕承認錯誤,更不怕改正錯誤,他的每篇文章都經得住時間的考驗,他的確是把心交給讀者的。」
魯迅的自剖個性,於《吶喊》的自序中已經表露無遺。雖然已經有10多篇風靡文藝青年的作品,要結集成書了,得到成功的魯迅,在序裏多次坦白承認自己的寂寞,不怕人們認為自己是失敗者。「或者也還未能忘懷於當日自己的寂寞的悲哀罷,所以有時候仍不免吶喊幾聲,聊以慰藉那在寂寞裏奔馳的猛士,使他不憚於前驅。至於我的喊聲是勇猛或是悲哀,是可憎或是可笑,那倒是不暇顧及的」他寫道。魯迅在序的前部分也毫不害羞的敘述自己在《新生》雜誌的失敗後,如何用盡種種方法麻醉自己,包括使自己沉入於國民中、回到古代去,直至自己失去了青年時候的慷慨激昂。
他敢於面對自己、批判自己的勇氣,值得社會上每一個人學習。
魯迅的書隨意在香港的書局,以及圖書館也可以找到。閱讀他的作品,不是單單欣賞魯迅的文學造詣,而是通過他的文字,對社會的歪曲狀況作出深刻的反思。今天香港的社會問題多不勝數,有新舊體制引起的、有歷史的因素、有中西方引致的原因⋯⋯權貴長期無聲無息地欺壓社會底層,人民無力反抗,不同立場的香港人也有著不同的國民劣根性而不自知。香港實在需要更多的魯迅,將時代反映、作出批判、帶動改變。
在《吶喊》的自序中,魯迅剖白了無比寂寞的感受,鼓勵了我。筆者創辦透視報,提倡中肯持平的報道,社會沒有反應,讓我們感到不可言喻的寂寞,是很痛苦的。誰不知魯迅也經歷過,當中的感受也一樣。突然感到我們不是那麼孤單,好像有了同伴,就是100多年前的魯迅先生。這個新文學運動的旗手在推行新文學的初期也得不到社會的理解和欣賞,但朋友的到訪,邀請他寫作,燃點起希望,魯迅重新出發。他沒有放棄夢想,終於成功,為中國引入新文學。
寂寞的感受是非常折磨人的,但深信這是一個過程,如果魯迅也經歷過且跨過,我們也可以。令我感動的是,這原本鼓勵大家看書的一篇文章,鼓勵了我。從魯迅的經歷,筆者得到信心和力量,奮鬥下去。
魯迅的作品值得今天的文化人,包括傳媒,一讀再讀,通過思考100多年前的文字,重拾社會使命感,用手中的筆,勇敢地、無私地為社會改革作出貢獻。
互勉。
Sherry Lee
自少非常有膽色,小學時被同學冠以「敢死隊」之稱。長大後當上《南華早報》記者,本色不變,憑着勇氣獲獎無數,現專職為公義發聲,不平則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