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名外科專科醫生,執業已有三十多年。以往我在公立醫院工作,多年前開始私人執業。我每天的生活都是在我的診所裏度過,有時候我會到私家醫院為病人做外科手術,接觸的全是病人和醫院。偶爾,我會到香港中文大學醫學系教書。
跟其他人一樣,我的生命每天飛逝。
四年前的某天,我突然對生命有一點反思。 當時是2017年,在大學教學期間,為了幫助學生思考及實踐所學,我要求每位醫護學生寫出自己的使命宣言。為了讓他們明白身體力行的重要,作為老師的我也決定交「功課」以作示範。可是我猶豫良久,難於落筆。
我的人生使命是什麼?
生於中等家庭的我,自小到英國入讀寄宿學校,進入大學攻讀醫學,接受良好教育,畢業後回港便當上醫生,收入比一般大眾更豐厚,生活安逸。雖然時不時想到什麼是我的人生使命,但我每天醫治病人,不是已經實踐了偉大的使命了嗎?
深思熟慮後,我交了一份使命宣言:「盡用我的一切資源,為社會造成正面的影響!」
人生使命開始了
自此,我的生命不再一樣。
我是一個認真的人,想到:既然寫了使命宣言,便應該落實。要實行這個宣言,我不斷思考,有什麼可以令我的生命更有意義地造福社會呢?
除了懂得醫學知識,除了可以捐錢,我自己還有什麼能力幫助人呢? 就在差不多同一時間,我在工餘參加了越野跑,這個運動提供很多攀山越嶺的比賽,我自然就參加了。有趣的是,跑步時的寧靜環境給我很多思考人生的機會,令我想通了不少道理。有一天我突然想到,可否把跑步變成幫助人的工具呢?於是便產生跑步募捐的念頭,既可以籌款作慈善用途,亦藉此啟發其他人以自己的方式去籌一點錢,幫助社會上有需要的人,這不就是實現了我的「為社會造成正面的影響」的使命嗎?
就這樣,我的人生有了一層新的意義:要以一己之力幫助人,而我的方法就是跑步籌款。
跑步助小型慈善機構 一次籌得50萬
四年來,我以跑步籌款三次,每次都選擇為規模小的機構募捐。每次當我見到受助機構收到款項時的喜悅,幫助到有需要人士時的滿足感,實非筆墨所能形容。
回想第一次的50公里慈善跑是在2017年,也是我第一次的「超級馬拉松」,當時我沒有指定的受惠機構,只是叫朋友自發捐錢給他們心儀的機構。雖然籌得善款四萬元不到, 卻喚醒了朋友共襄善舉。
第二次是一個70公里的越野跑,我指定為一個名叫“站起來”的機構籌款。他們多年來為地震受傷截肢人士提供義診和康復治療,但由於經費不足,只能見步行步。有幸當年籌得50萬(包括一名匿名人士的慷慨捐款),善款大部分來自親戚朋友,也有來自網上跑步群組素未謀面的「跑友」。比賽大會得知我的計劃後更舉行發布會,引起傳媒注意並作出報導,有一個媒體把我冠上「醫學界逆流大叔」,還分享了捐款連結,令公眾了解機構的工作和慷慨解囊, 服務得以延續至今。
幫助財困「香港天使綜合症基金會」
最近的一次越野賽,我選擇幫助一個有迫切需要的機構,名叫「香港天使綜合症基金會」。事緣去年10月與朋友閒談,一班朋友慨嘆疫情下,很多企業的生意都强差人意,連慈善機構也不好過。朋友提到認識一個機構,在疫情下捐款大減,他們屬下的病人自助組織「關愛站」,經費減少了七成,引致他們的資訊中心要關閉,義工也銳減。
一直以來,這類小型慈善機構是很難得到經費的,因為募捐時經常被問到機構幫助多少人? 再加上天使綜合症是罕有病,機構只服務大概200個患者及照顧者 (50個家庭) ,很多人以為不值得捐款給他們。正正因為公眾的這些誤解,令這類規模小的慈善機構難以有足夠資金幫助受助者,因此相比大機構,這些團體更需要幫助。
「香港天使綜合症基金會」創會的一對夫婦( Joson 和Joe),女兒詠寧確診天使綜合症 Angelman Syndrome , 一種罕有病,患者沒有言語能力、智障、也常會抽筋和大哭,但平日他們的臉上常常掛著笑臉,因此患者常被人冠名“小天使”。作為基督徒的夫婦,他倆很快接受了女兒患病的事實,並迎難而上。
當他們嘗試在社會上找幫助時,才發現香港没有協助天使綜合症患者家人的支援。於是,兩夫婦靠自己摸索, 幾經艱辛,成功照顧女兒。因為體恤孤立無援的苦況,他倆於是成立「香港天使綜合症基金會」及後更開啟一個資訊中心,專門提供針對患者及照顧者的免費服務,包括安排導師教導兒童如何自我照顧,例如手握匙羹吃東西、走路,以及教授相關訓練技巧給家長,讓他們平日照顧孩子。
機構也安排很多不同的活動給小孩參與,讓父母休息一天。兩夫婦更多行一步,將服務伸延至其它罕見病、殘疾或特別需要人士及其家庭,手機App「關愛一站通」應運而生,讓照顧者互相扶持及分享經驗。直至現時為止,機構為2,700個其他罕有病患者及照顧者提供資訊及服務,提升他們的生活質素。
營運一個病人自助組織相當困難,Joson夫婦有自己的工作,只用公餘的時間義務管理組織,同時他們每年也要籌得一百萬開支,支付項目營運、導師費用、中心租金、以及一些職員的工資。 由於組織只有少量恆常的政府資助,大部份的經費仍需要依賴公眾籌款,每次舉辦活動也需要逐次向政府申請資助。
當我聯絡基金會的時候,才知道他們已經關閉了資訊中心以及遣散了員工,亦知道他們大大小小的計劃,都因為經費問題,而被逼拖延及無限期擱置。所以我立即說我會以跑步為他們籌款。聽到我願意幫助他們,Joson夫婦雖然期望不高,但覺得已不是孤軍作戰,開心之餘,士氣也頓時一振!我希望可以籌到20萬元,為他們提供資金解決財困,以及可以為他們的新項目提供一部份資金。但由於我沒有十足把握,不敢向機構說出我的籌款目標,不想最終令他們失望。
為了籌款 挑戰身體極限
難題來了,20萬不是一個小數目,我不可每次都向同一班親友募捐,但又怎樣吸引其他人贊助呢?疫情下的社交距離也限制了很多宣傳活動。而我又不是知名度高的跑手,又非有號召力的名人,最後我想到以「挑戰極限」來引人注目!
我參加 了162公里 Ultra-trail Tai Mo Shan 越野賽。這賽程比「毅行者」一般的 100公里,長六成以上,難度極高!除了路程遙遠,還要攀登 9000米以上的山路,這個路程,平常走路相信起碼要三天才走完,但參賽者要在42小時內完成!另一個難題是平常比賽大會會安排中途飲食,但因疫情限聚的原因,今次全程要自我支援。
這個比賽實在超越人類的極限,50多歲的我究竟我可以做到嗎?
我之前接受過的最長訓練只有100公里,因此沒有跑完162公里的把握。但是為了籌款,只可迎難而上。我只有三個月時間去準備,於是勤於鍛鍊, 每星期跑大約70公里。因為診所的工作時間難以配合,未能參加跑會的訓練班。在自我訓練時,倍感艱辛孤獨。在跑步的拼搏中, 一切只能靠自己,連訓練方式是否正確也不知。這讓我想起罕有病的家庭要獨自克服困難,不禁身同感受。
這兩年遇上疫情,令機構的經費大減,但Joson和Joe没有放棄。雖然能否完成漫長艱辛的山賽,一直困擾著我,但他們的堅毅也給了我堅持的動力。
感染他人幫助別人 兩次哭了出來
苦練三個月後, 我成功在今年1月以35小時25分完成了162公里和 9000米的攀爬, 至今總共籌得38萬元的成績,令我喜出望外!善款來源少不了親友,還有私人企業,和很多素未謀面的人,包括家庭主婦、公務員、專業人士等。他們的捐款由一百元至四萬元不等,雖然總數未能應付基金會每年100萬以上的經費,但已超越了我和基金會的期望了!有了這筆捐款,基金會終於重開了資訊中心,更將之前因缺錢而擱置的“以科技擴大服務”的計劃重燃。
有此成績是有賴朋友和跑圈中的有心人的幫助,我將我的籌款計劃告訴了他們,聽到之後他們覺得很有意義,於是自發代我向私人機構募捐。還有朋友替我拍了宣傳短片,由我講解我的籌款構思,放上基金會的Facebook;也有人幫忙找贊助商,讓短片放上旺角一個大電視播放。當我看到大電視播放我的呼籲,那一刻我百感交集。平常低調的我,被放大在公眾面前,實在有點戰戰兢兢;我的「一人的夢想」已變成一股強大的團隊力量,增加了我的信心,也給了我更大的推動力。在跑這個162公里的越野賽時, 沿途有很多朋友在賽道為我打氣,有13人輪流陪我,20人給我在定點補給食物,日夜如是,令我感動不已。
回想,這次越野跑除了籌款外,有更重要的意義,讓大眾認識罕有病組織的需要,給基金會打了一支強心針。我希望他們能堅持下去,彌補社會的不足。在這件事上,我真的很感動,不只是因為我突破了自己的身體極限,令我最開心的是能夠感染人們行動起來,對社會多作貢獻。跑的時候,我有兩次哭了出來。 賽後一些朋友已開始討論,要把這類幫助別人的活動恆常化,這就是我最大的恩惠。
有人會問,照顧弱勢社群不是政府的責任嗎?其實資本主義和計劃經濟都未必能有效地分配資源,況且政府只是社會的小部分,人們才是社會的大部分,每個人都有責任去幫助別人,有錢出錢,有力出力,用自己的方式作出貢獻,把社會的力量積少成多,才能建立一個公平有愛的社會。
每一個人也能夠以行動幫助社會上有需要的人
回顧四年的跑步生涯和幾次的籌款活動,對我自己有很多啟發。
中年的我,由3公里跑到162里,由路跑到攀山越嶺,完成了原以為没有可能的路程。我發現原來人的潛能是遠遠高於自我認知的,無論年紀多大也可以超越自己。同樣地,做善事也可突破自己,在社會上發揮不同的影響力,幫助別人。
跑步賦予我用這方式貢獻社會。
人有時會自覺渺小及能力有限,但不嘗試又焉知不能呢?經過這次挑戰,「小事不做,大事不成」便成了我的座右銘。
我相信,行出一小步,就可以踏上偉大的道路,為自己如是,為社會也如是。
馮樹仁
志願者
如果你也願意幫助有需要人士,可以聯絡「香港天使綜合症基金會」(Tel 852 51258111, www.hkasf.org/tc/)以及「站起來」(www.standtallchina.org)